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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康坊李林甫府邸,院落中的红枫叶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,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,好像是长时间无人清扫,带着一股肃杀清冷的气息。

李林甫坐在书下的胡床上,靠背的倾斜使得他身体半躺闭目养神,双腿盖着羊毛做的毡毯。他的双眼眼皮微微浮肿,脸上肌肤皱褶丛生,认识他的人会发现,最近半年他突然苍老的很厉害,精神也很差劲。

管事站在月洞门口,远远地叉手道:“阿郎,罗郎中来了,站在外面等着求见。”

罗郎中就是刑部郎中罗希奭,天宝开元年间最为出名的酷吏,与吉温并称为罗钳吉网。但是这段时间他没有机会再去害人,反而是右相一党频频出事,先是吉温公开倒向了杨国忠,紧接着御史中丞王鉷陷入谋反大案被皇帝赐死。如今堂堂右相手下的核心团队,就只剩下了这位罗希奭。

罗郎中踩着满地的落叶来到李林甫跟前,单膝跪在地上叉手道:“卑职参见右相。”

李林甫抬起沉重的眼皮,只看了他一眼又阖上了眼睛:“最近不是不让你来了吗,怎么还往我府里跑。”

罗希奭答非所问:“右相,今天长安城内可比往常热闹得多,安西北庭节度使李嗣业回京叙功了。”

“这事我知道,不消你专门跑来见我。”

罗郎中站起,弓下身体低声说话:“可是右相,杨国忠常常在外面宣称,鲜于仲通和李嗣业是他的左膀右臂……”

李林甫的嘴角自然讥笑地哼了一下,罗希奭语句停顿,等他抬头谨慎地看了看,右相没有别的异常,才又大胆地说道:“右相,这就是公开的结党营私,勾结边将。您想想,一个是堂堂的剑南节度使,一个是安西北庭节度使,一个在南,一个在西北,这两位明明是陛下亲赐旌节派出去的大将,怎么就反而成了他杨国忠的左膀右臂?罗希奭才疏学浅,但愿意跟随右相一同上疏,弹劾杨国忠。”

李林甫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:“切入点很好,想法也很老辣,但是对杨钊,没用。特别是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,圣人经历了太多让他不痛快的事情,还是不必再给他添堵了。”

罗希奭点了点头,叉起双手高举过头顶,正准备向右相告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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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知李林甫突然开口道:“但是奏疏还是要上的。”

罗郎中脸上一喜:“是要弹劾谁?”

“不,你我各写一封上疏,贺御史大夫李嗣业远征大食收取河中吐火罗,这等壮我国威的大胜,堪比李靖李绩北击突厥之战,李嗣业应该赐绘像凌烟阁。”

“这,”罗希奭想说的是,这抬举未免也太重了,自太宗建凌烟阁绘像二十四功臣以来,历经高宗,武后,中宗,睿宗几朝,也只有中宗时上官仪被追封楚国公,曾受绘像凌烟阁。不过那是李显宠信上官婉儿的缘由,有几分推举老丈人的意思。

不过他感觉这话不太合适,才又疑惑地问道:“右相,这李嗣业可是与杨家和杨国忠关系尤为亲厚,我们如此上疏,岂不更加助长了杨国忠一党的气势?”

李林甫哼笑了一声,扶着胡床扶手说道:“你不可只看表面的东西,却不看内里的缘由。李嗣业不可能和杨国忠成为同党,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,即使他们看似眼下相互勾结,将来必定反目对敌。”

“我倒是愿意把李嗣业高高抬举,好让将来杨钊把肠子都给悔青。这一幕我怕是看不到了,但是你可以等着看。看看这三四拨人将来是如何勾心斗角,谁又是真正的获胜者,你将来可以到我的坟头,亲自讲给我听。”

罗希奭听他说得如此凄凉伤感,也不忍再听下去,连忙转换思路问道:“右相,你说得是否正确还不一定,他们何时真能够反目为敌?”

右相的脸上浮现出萧瑟的笑容,身体后仰抬头望向了天穹,口中慢慢吐出道理:“我死了以后。”

……

李嗣业站在了花萼楼殿堂之中,身穿一袭紫袍精神抖擞,迈步走上前来。

圣人端坐在胡床之上,神情看上去也很振奋,好像一直在维持威严的神貌,可双眼中的漩涡总是隐藏不住真实想法。可能是人变老了,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开始返璞归真。

他双手叉在胸前,掀起袍子的下摆跪坐在地上躬身行礼:“臣李嗣业奉旨回京叙功,参见陛下。”

老皇帝双手撑着扶手站起来,颤巍巍地走下阶陛,来到李嗣业的面前双手将他扶起,望着面前英武的面容,感慨地说道:“看到今天这一幕,朕就想起了旧历二十四年,六月三十日,朕和你在兴化坊宁王的外宅乘云阁相见,当时我以为你只是个会做饼的厨子,没想到还是一个武夫,如今时隔多年,朕已经老了,你正当壮年。我开元天宝一朝猛将如云,朕一直在期待有一个能够横空出世的名将,如剑一般锋利,能够斩断一切敌人。刚开始我以为是王忠嗣,后来又以为是安禄山,但我没想到是你。”

这算是回忆杀吗?他知道李隆基算是个记忆怪,用这一招无往而不利。天宝三载上元夜,箫规带着蚍蜉攻上花萼楼,曾经要跟李隆基讨个说法,但没想到皇帝当着他的面把第八团阵亡兵卒的名字都念了出来,直击人心地把这位铁汉子忽悠跪下了。这说明在皇帝在掌控人心这方面,有充分准备的底稿,起居注有些时候的作用不容小觑。

当了解到这一切后,就能够对这一招免疫,但太免疫了好像也不对劲儿。就好像他在这儿费劲儿扒拉煽情了半天,你竟没有给出一点儿反应,这不但让皇帝尴尬,还等于不给人家皇帝面子。

这就叫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,别逼一个来自未来的人即兴表演。

李嗣业睁大了惊讶的眼睛,三秒之内让眼眶湿润,然后连忙俯身单膝跪地感动涕零:“没想到陛下竟然记得这么清楚,臣都忘记是哪月那天了,如果不是昔日陛下的知遇之恩,嗣业定然没有机会投身安西,也不会立下如此功勋。”

李隆基又微笑着抬手将他搀扶起来,心中感觉十分舒适,他伸手捏着李嗣业的手势往阶陛上走去。李嗣业定睛一看,皇帝的胡床旁边靠右的位置,放着案几和蒲团。

能在宴会中靠近皇帝落座,是一种极大的殊荣,好像安禄山也常常享受这种待遇,他今日算是一种后来居上。不过他与其人不过是两种不同的人设,用来比较就太过分了。

宫女们端来美酒和葡萄盛上案几,杨钊和一干朝中大员坐在下方左右,李嗣业手握着酒杯定睛往下一看,瞧瞧这些人,杨国忠、陈希烈、吉温、韦见素,这班底这算是天宝年间的后李林甫时代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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